江山神异志:道可道

发布人:admin    发布时间:2022.05.12 11:28:10

江山神异志:道可道

说书先生

卷首:

在那不可知之年,身处不可知之地,发生不可知之事,存在不可知之人。

《江山神异志》就是记载那些年,那些地,那些事,那些人或非人的一本书。传说,此书原名《草堂志异》,何作何年皆不可考,后来被一落榜书生编撰续录,集成《江山神异志》,后又在流传过程中屡历毁誉,几经拆合……志异奇书憾然缺损。据说,在酒肆茶楼里,常听说书先生讲的《鬼狐传》正是此书在时间长河中遗失的一部分。

道可道

云深不知处,松下青石滩。一髭须垂胸、道人装扮的中年人正怀抱龙虎,如一顽石,屏息盘坐。不远处,一清秀童子着广袖长袍,安然鹿卧,呼吸吐纳间,山风随之摇摆,似有大道韵律相伴,侧耳聆听,口鼻中隐约传出狮虎伏吼,龙蛇潜啸……

不知过了多久,道童惺忪转醒,缓缓坐起,舒展身形,右手一抚光洁的下巴,似是感慨,又似睡意未尽的悠悠开口道:“睡十年,又十年,大梦百年换童颜。”分明是清脆的童声,却带有一股莫名的岁月沧桑。他扭头一看身边的中年道人,又抬起小手恶作剧似的拍着道人的头调侃道:“嘿,老道老道,吃饭睡觉。”

中年道人方由入定乍醒,待看清身边童子后,慌忙起身,对身高仅到他腰际的童子行礼:“见过师尊!”

“为师正欲东行,特嘱你看好山门,打扫道场,勿要乱了道门清净。”“童子”道,中年道人敬喏。随后,“童子”一步十峰,缩地成寸,转瞬消失了身影,只有仙歌缭绕,久久不绝……

臣爱睡,臣爱睡

片石枕头,衣袍做被

南北任眠,东西随睡

雷轰掣电泰山摧,臣在痴痴梦里坠

移星易宿鬼神惊,臣当恁时正酣睡

闲想夫差,闷思勾践,说甚曹操,休言刘备

三两个君子,只争些闲气儿

怎似臣,埋头白云堆,解肚打觉睡

更管甚,玉兔东升,红轮西坠

……

万里之遥的东方,一长眉垂耳的枯瘦老僧似有所感,他撑开眼帘,见自家弟子正蹲在一间陋寺的矮墙根盯着一处蚁穴出神。

“师父,听闻佛祖成道之日,舌灿真言,石塔中的蚁虫皆沐金光,一飞冲天?”小和尚回头看向老僧,那神情分明是说这爬起来慢吞吞的蠢物,怎能飞天而去?老僧看着他所在的墙根一言不发。

“俗世如蚁国,大道何如?”一个童声在小和尚耳畔响起,小和尚闻言一惊,猛地抬头,吓了一跳。不知何时,一道童与自己抵首而蹲,用几乎和自己一样的姿势看着地上忙碌的蚁虫。

“老和尚,你来说!”那道童似的身影站起身对望着打坐的老僧说。

“俗在道中,道不在俗中。”老僧答。

“嗤!”“道童”面露不屑的说:“口诵佛号,妄言三清,我看你是胡说八道。”

“道友,佛本是道。”老僧古井无波。

“佛何如道?”“道童”又问。

“道可道,非常道。”老僧说。

“道可、道非,常道……”正当僧道二人争论之际,一个声音从矮墙内的陋寺中传出,突然却不突兀的插入二人对话的间隙。同样的六个字,却因断句不同而显出两种空玄的意境,以至于让二人转入沉默。

“我二人小辩,不慎扰了道友清净,还望海涵。”老僧转身对矮墙说。

“道友妙语玄机,可否一叙?”“道童”望向矮墙道。

“惭愧,此语系一书生所言,非是在下所悟。”矮墙内传音道。

“谁人所言?”“道童”问。

“刘子安。”矮墙内又传音一道。这个名字让僧道二人再次沉默。小和尚有些迷糊的看着师父和“道童”,口中喃喃自语“道可道……”,轻稚的眉头紧锁,不得其解。

“你今日是为他而来?”“道童”问老僧。

“贫僧曾于雷音寺外与刘子安有一面之缘,探其慧根、悟性皆非凡。”老僧说。

“道童”并未搭话,而是踱了几步,四顾一番,自顾自的说道:“吾观此地风水亦是绝佳,好一处灵气汇聚的福地,好一群清雅闲居的福人,可惜对你我助益不大,不然我愿在此另辟一丹房。”

“既来之,何不同行?”老僧说。

“走!”“道童”毫不客气的迈步在前,老僧不慌不忙的跟在其后。

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老和尚以为如何?”“道童”边走边说。

“道友可是在责怪老衲插手是非,招惹因果?贫僧念在与刘子安有缘,只想帮他了去一些凡间羁绊。”老僧说。

“大道废,有仁义,上德不德,假仁假义。”“道童”扭头对小和尚说:“我看你师父是越修行越下乘。”

“阿弥陀佛……”老僧诵句佛号,便如修了闭口禅,缄口合掌。任“道童”言语刺激,小和尚见“道童”凶恶蛮横,哪敢答话,只是在师父身后埋头赶路。

阡陌横斜,荠麦青青,晨炊袅袅,鸡犬相鸣。两僧一道如凡夫一般走在田间小路上。不远处,一汪碧水,如一段玉带将小村环绕,闲适安乐,不可多得。渐渐走进,见河边有村妇六七人捣衣不辍,相互之间,言笑甚欢。

老僧顿足观视片刻,便向其中一位妇人走去。河边洗衣的村妇何曾见过这两僧一道、一老两少的怪异组合,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,好奇的看向他们。

“施主,可否移步一叙。”老僧径直走到一妇人身前问道。这妇人显然对此没有任何准备,她有些局促的在围裙上拭干双手,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略显镇定的对僧人点点头。道童和小和尚一个似看热闹,一个垂首合掌。老僧与妇人走开十余步,老僧道:“施主,令郎进京赶考至今未归,乃是因为他身怀大气运,此生难以侍奉双亲,请施主看开,不要伤心挂怀……”僧人正欲将刘子安科考种种与其宣说,却见妇人似对自己一番话语毫不理解。

“这……大师,吾儿刘子安早已归家,还带回来一个贤惠大方的儿媳,虽科考不第,但家有薄田几亩、酒馆一间,他与妻子耕读在家,对我们极为孝顺,何来‘未归’之说……”妇人对老僧说道。

闻言,老僧愕然,喃喃道“竟有此事……”,“道童”惊疑,左手拢入长袖掐算不停,小和尚一脸迷糊的挠挠光秃秃的脑袋。

“娘……”正当四人尴尬之际,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,四人循声看去,只见一面容姣好、体态端庄、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端着木盆款款走来。妇人一见女子,脸上绽放出无比喜爱的笑容,面部的皱纹仿佛都少了几根。

“娘,衣服都洗好了,咱们回去备饭吧,一会给相公送去。”女子柔声说道。

“几位师父,这就是我家儿媳,我儿自科考落第,每日耕读在家已有半年了,几位大概是认错人了。”说罢,这对婆媳就并肩离去,亲密之态,羡煞旁人。

“和尚可看出些什么?”“道童”问。

“道友可算出些什么?”老僧轻轻摇头。

“哼!”“道童”不再掐算,他一甩袖袍说:“此间必有蹊跷,待我二人查个明白,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如此戏弄我等!”

言罢,僧道并肩而行,小和尚忙起身追赶。不多时,三人停在一处田垄边,不远处,一位身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正在田中挥锄翻垄,除旧播新。不消片刻,一位布裙女子挎着食盒来到地头,耕作中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活,与女子双双坐在树荫下进餐,一副伉俪情深、幸福安乐的样子。

“确是刘子安无疑。”观察良久,老僧缓缓的说。

“事出反常必有妖,不如我来会会他!”“道童”说罢正欲动手,老僧却将他拦住:“今日,这耕读在家的‘刘子安’不但成家立业,还替他孝亲延嗣,的确蹊跷,但观此夫妻二人并无害人之念,不如就此作罢。”

“不可,此番纠缠,若不探明因果,于道心有碍。”“道童”正色道:“和尚,这次你且随我来。”。

约莫晚饭时分,两僧一道在一酒馆前站定,“道童”率先走入酒家,带着和尚在对着正门的方桌前坐下,一中年男子忙从柜台后走上前来招呼。三人守着一壶清茶,稳坐无语。

不多时,一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便荷锄而归,走进酒馆大门。未等后脚跟收入门槛,便听到酒馆内传出一道嗤笑。

“读书人不想着考取功名,反倒乐于农事,忒没出息。”这声音轻若私语,却恰好让路过的年轻男子听到,他转身一瞧,一道童正对他哂笑睥视,满眼不屑。见对方只是个顽童,他并未计较,正想走过,却听道童又出言讥讽:“这手摸惯了犁头锄柄,怕也写不出来什么文章。”年轻人顿觉好笑,旋即走上前去问道:“我们可曾认识?小道长何故挖苦在下?”

“你不认识我,你可认识他?”道童伸手指向身边古井无波的老僧。

“在下……似乎……未曾见过这位师傅。”年轻人迟疑片刻说道。

“施主,科考当日,贫僧曾与你在雷音寺外有一面之缘。”老和尚说。未等年轻年子有所反应,道童又问道:“《草堂志异》光怪陆离,公子可曾看过?”

“这……道长说笑了,读书人当习经义礼法,那怪诞之书,于修身何益。”“刘子安”说道。

“雷音寺乃佛祖成道之地,公子此去帝都,想来一定去烧香祈愿了?”道童问。

“那是当然,在下也曾于佛前虔诚礼拜,祈愿天下太平……”未等“刘子安”说完,道童又问道:“传言科考当日曾现百圣齐鸣,公子亲身经历,一定难以忘怀,可否讲述一番?”

“嗯……这……”“刘子安”眼神散乱,四下寻觅。

当是时,一女声传唤“刘子安”到后院劈柴,他连声答应,快步走过大堂,掀帘入院。

老僧与道童交换一下眼神便各自静坐,品罢清茶,起身而去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将夜,酒馆外。

“究竟何人装神弄鬼,今晚便可知晓。”道童似欲有所行动,一直身处事外的老僧却阻拦道:“道友,老衲以为不妥,酒馆二人非但无害,且为刘子安侍奉双亲,圆满人伦。我等不宜惊扰,不若就此作罢。”

“不明了来龙去脉,如何能断定二人未包藏祸心。若非奸邪,如何无故献殷勤。”道童说道。

“世间因果玄妙,纵是你我也不能全然洞悉,此事不宜唐突。”老僧道。

“哼!两只宵小,抓来一问便知,何须如此啰嗦。”道童不耐,一挥袖袍,不再多言。老僧见劝说不住,无奈合掌暗叹:“阿弥陀佛。”

“不劳二位,小女子已经把人带来了。”正当一僧一道争吵不休时,一女声传来,在夜风中格外清晰。

道童与老僧循声望去,初时略显惊愕,随即便又释然,二人不再争吵,相顾之间,老僧古井无波的面庞也缓和些许,道童则有些哭笑不得,道:“原来是她的安排……我怎把她忘了”

酒馆门前,一宫装女子纱巾遮面,流目顾盼,朱砂含羞,挽髻摇步,款款走来。“刘子安”夫妇如影相随,恭立身后。

“道友返老还童,脾气怎也似顽童一般,若不是我来得早,他们二人还不被你当妖邪收了?”宫装女子似怨似嗔说道。

“营魄抱一,专气致柔,方得童老。而道法自然,贫道亦有分寸,仙子勿怪。倒是仙子的安排真是苦了我二人啊。”道童笑道。

“此间种种俱已明了,既有仙子做主,我与小徒也可安心离去。诸位道友,老衲先走一步了。”老僧再次合掌,便带着小和尚慢步离去。

“几位道友走好,贫道也要回山了。”说罢,道童一步千丈,转瞬间消失不见。

是夜,月满中天,酒馆里传出热闹的说笑声,几碟小菜围着一盘月饼,刘子安一家坐在院内庆团圆,享太平,月圆樽满,温馨祥和。

深山幽谷,月影阑珊,静谧无人,狐女素手捧心,举头望月,一双明眸映着月光,不知心所思,渐渐已成痴。

天涯不知处,孤客孑身的刘子安倚靠青松,对着一轮圆月久久凝望,思绪将往事逐远,期许与谁共团圞,一方秀帕紧贴心尖。

(作者为本单位职工)